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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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日出日落, 花謝花開，轉眼已是幾回寒暑。
風陣陣，裹挾著蒸騰暑氣撲面襲來, 熱得人扯著領口狂扇風, 一天恨不得用涼水擦拭身體八百遍。這時節，亦是廚子們最煎熬的時候。
縱有風扇嗡嗡吹著，也散不去竈上的火氣。李蘇渾身是汗, 衣服黏糊糊巴在身上, 一張臉熱得通紅，雙目卻明亮有神。
此時她正做著果子幹。這是一道夏季甜品, 用料也簡單。將柿餅杏幹等搗爛成泥，熬煮調味再放葡萄幹及藕片，待涼後裝盤，口味酸甜，生津解暑。
“單位食堂到底簡陋了些, 連冰都沒有。”雖用冷水涼過，但老爺子仍有些不滿。
隨著李蘇廚藝見長, 老爺子嘴巴越發挑剔。
曾大媽聽了就笑他：“老爺子，您這麽挑，等下月李蘇去了國營飯店, 您還吃得下飯麽？”
李蘇做完甜品，又準備熬桶綠豆水, 聽曾大媽這般說，就笑道：“離得近，往後有空都去串串門。”
年初宣崇區新開了家國營飯店, 位置正好在報社和金魚胡同的中間地段。
這事還是老爺子幫忙促成的。
依著老爺子的話說，李蘇如今的手藝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若還在小食堂當廚子，未免有些浪費。
正巧今年得了機會，再加上李蘇在圈子裏的名聲，昨日過去試了道菜，事情也就成了。
只是李蘇有些舍不得老爺子，想讓他也跟著去。
老爺子沒好氣道：“又不是奶娃娃，出門還要大人陪同麽？你好好幹，別丟了譚家菜的臉面。”
依他徒兒的本事，當個小飯店的主廚，綽綽有餘。
其實老方那兒更鍛煉人，只是來回得需四個多小時，實在太遠了。
想著自己下月就要離開，李蘇忍不住將廚房重新整理了一番。空閑時間，還刻意曬了好些甜面醬和蘿蔔幹。
這不，剛忙完竈頭的事兒，李蘇就去外頭給甜面醬和蘿蔔幹翻面。
三位大媽瞧她頭發衣服汗得濕濕的，人卻一下子閑不住，就對老爺子道：“再沒見過比李蘇還勤勞的姑娘了。”
曾大媽也道：“若換作我，都調到別的單位去了，最後幾天還不得磨磨洋工。”
“所以李蘇小小年紀就是大師傅，咱們幹一輩子只能洗菜擇菜。”
眾人說笑會，老爺子招手喊李蘇過來，而後遞給她一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陌生的人名和地名。
“回頭讓嚴猛給你找找這人。老鐵匠，祖傳的手藝，打菜刀的好手。”
“師父，能行麽？他手裏能有礦石啥的材料？”
“這就得看你們的本事兒了。手藝人，誰不留個後手？”
李蘇想著老爺子的菜譜，頓時樂了。她將紙條上的人名地名背了好幾遍，方才折好揣兜裏。
李蘇一路好心情得回了家。剛下公交車，就見亮亮小小人蹲在樹蔭底下等她。同趟車的司機和售票員就誇道：“亮亮，又等媽媽下班呢？”
亮亮靦腆得躲在李蘇後頭笑笑不說話。
跟活潑好動自來熟的燦燦不同，亮亮性格靦腆安靜。李蘇將他抱起來，握著他的手跟叔叔嬸嬸再見，他也笑咯咯得覆述著，兩只肉乎乎小手還在臉頰兩側彎了彎，做著再見招手的動作。
回家路上，亮亮環抱著李蘇的脖子，逮著她又親又蹭。董大媽蹲門口納涼，見此笑道：“李蘇，你這兒子沒生錯，雷打不動天天接你下班。”
李蘇剛想回應兩聲，誰料小腿一疼，再一看，是宋清的兒子亂打彈弓。董大媽嗳呵一聲，剛要罵，就見他邁著小短腿躲回了家。
董大媽沒好氣道：“遭人厭的小崽子，再不好好教，以後要翻了天。”
如今小院裏可熱鬧了，孩子一茬茬生，又一茬茬長大。
嚴燦燦和胡進等一般大的孩子在院中央石桌上寫著家庭作業。西廂韋大媽正在給小孫女韓佳洗澡，韓書見李蘇回了家，又噠噠噠跑出來往奶奶身邊一站，而後對著妹妹的澡盆就是一泡尿下去。
韋大媽樂呵呵拍了小孫子一把，囫圇給孫女沖了一下就了事。
而張翠藍捏了捏亮亮肉乎乎的臉蛋，好笑問道：“媽媽好，還是奶奶好？”
亮亮年紀不大，人卻機靈，咧嘴笑道：“都好，都好。”
“屁嘞，肯定是媽媽好。一天往前頭跑幾趟，非得接你媽下班。”孫子話少，偏張翠藍就愛逗他。
“嗯，學爸爸。”
這話一出，把一屋子人給逗得哈哈笑。聽著家裏的動靜，嚴燦燦也寫不進作業了，跑回來就要湊熱鬧，張翠藍舉著鍋鏟就要揍她，氣道：“一天到晚三心二意，作業寫完了？”
嚴燦燦蹲下來抱著亮亮吧唧一口，得意道：“奶奶，那些題目我都會。我不做也考第一名。”
亮亮拍著巴掌誇道：“姐姐真棒，我姐姐天下第一棒。”
饒是一向嚴肅的嚴兵也笑出聲來，還道：“咱亮亮也不知隨了誰，嘴巴這般甜。”
亮亮跟著樂呵，拍著手掌道：“學爸爸，學爸爸。”
李蘇回來後，亮亮就哪兒也不去了，兩手拿著蒲扇給媽媽扇風。韓佳洗完澡就來找亮亮玩，他也不肯出去。
說來也怪，韓佳從小就很喜歡亮亮，比喜歡親哥哥韓書還要喜歡。不過宋清膈應李蘇，回回見了就要罵女兒幾聲。
這不，宋清下班回來見女兒又跑嚴家去了，就扯著嗓子罵道：“韓佳，還不給我死回來？再不回來，以後都別回來了。”
韓佳對著亮亮揮了揮手，急急就往家趕。
張翠藍聽著宋清的聲兒就撇嘴嫌棄，又可惜韓超被這麽個女人綁著生活，搞得好好的大小夥子一點活力都沒有。
說到韓超，李蘇也覺得有些可惜。
自從韓越離世，韓飛下鄉之後，韓超就跟宋清徹底鬧掰了。直到現在，夫妻也沒睡在一張床上，為這，宋清再尖酸刻薄的話都罵了出來，他也裝聾作啞不聽不管。
依著嚴勝喜的話來說，這小子做技術也有一套，人還踏實肯苦，若是好好幹，以後至少做到高級工退休。偏家裏出了事兒，他整個人就頹喪到不行，再也沒參加過一回考級，上班也懶懶散散，糊弄糊弄。
幾年過去，他手藝反而倒退，薪水就跟著減到了普工工資。
偏韓家老兩口身邊就留了這麽一個孩子，現在說話也得掂量掂量，可不敢說重了說狠了。倒是宋清氣得不行，三天兩頭找他吵嘴，罵他是軟蛋廢物，言語之刻薄狠辣，連張翠藍等老大媽都受不了。
也因此，院裏眾人對宋清感觀都不好。
這不，韓超一回來，宋清又插著腰罵街了。董大媽這麽愛湊熱鬧的人，此時也嫌棄道：“宋清，你喇叭投的胎？一天天的，能不能有點消停？”
李蘇沒管院外如何吵鬧，而是將嚴猛帶回來的西瓜切了切。
這幾年嚴猛在廠裏發展也不錯，是他們車隊的副隊長，一年大約跑三個月長途，其他時間都在市內跑跑。
說到嚴猛的職務，還得多謝曹教授的幫忙。若不是有她開小竈教機械，嚴猛修車水平也不會提升的這般快。
“哎呦，這西瓜真怪甜滴。可惜咱院裏沒井，不然放井裏冰一夜，味道還要好。”張翠藍啃著西瓜，如此說著。
李蘇見亮亮挺著個大肚子十分可愛，忍不住如彈西瓜似的彈了彈他的小肚皮，笑道：“呦，咱亮亮肚肚也熟了嘛。”
亮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肚肚，而後將手上的西瓜往李蘇嘴裏塞。
家裏人瞧他這般大方，就都張嘴逗他。亮亮也大方，把西瓜都分給大夥兒，自個兒舔了舔手上的西瓜汁，這一出可將嚴兵心疼壞了，忙笑著餵他西瓜。
“今個接亮亮下學，瞧著韓盼盼了。那孩子比韓佳早出生一個月，個頭卻比她小，瞧著身體有些弱。”吃完西瓜，張翠藍給亮亮擦了擦手，吃剩的西瓜皮也沒舍得扔，把皮削幹凈，準備切絲炒著吃。
韓越沒了後，唐珍珠徹底跟韓家斷了親。她一個寡婦寧願帶著三孩子住在棚子裏，也不樂意回韓家。這些年來，兩邊逢年過節也不走動，比陌生人還不如。
說到唐珍珠，張翠藍又誇道：“這閨女以前瞧著軟趴趴的，沒想到如今這般剛強。”
韓越是車間裏的電焊工，這工作技術難度可不低，而且車間幾乎都是男同志。唐珍珠長得柔弱，沒想到骨子裏也有狠勁，楞是一點點學，一點點練，如今已是初級工。
前些年張翠藍見她都是一臉疲倦，手上臉上還有不少傷痕。
但聽嚴兵說，她從不叫苦叫累，如今是廠裏出了名的鐵娘子。
不過張翠藍又道：“雖說累了些，好在都有回報。而且離西廂那一家遠遠的，也省得受閑氣。”
雖說唐珍珠不住金魚胡同，但孩子們還在一處上學，所以院裏關於她的消息一直沒斷過。
吃完飯，洗漱幹凈，屋內實在悶熱，一家人就坐在院裏乘會涼。李蘇和嚴猛正說著國營飯店的事兒，就見宋清跨著小包出了門。
董大媽擠眉弄眼道：“瞧著沒，又是抹唇，又是描眉的，整的跟個猴子屁股似的。”
宋清上班之後，自己工資自己花，穿新衣買新鞋，十分舍得。董大媽這種一分錢恨不得掰兩半花的人，就見不得她大手大腳的樣兒，見一次就逮著人說一次。
張翠藍冷淡淡道：“你管嘞，那都是老韋的福報。”
一旁三大媽正給小孫子扇風。她家裏一兒一女，兒子戴仁去大西北當了知青。大前年娶了同為知青的媳婦，前年冬日就生了個孩子。戴仁舍不得孩子在西北受苦，年初就托人托關系弄了個病假單，而後把孩子給送了回來。
三大媽三大爺正覺生活無趣，得了大孫子後，整日樂樂呵呵的。韓家的事兒，她一般聽個響兒，除了可惜韓超外，沒啥話好講。她對韓家的事兒興趣一般，而是問嚴兵道：“嚴兵啊，我聽講你們廠裏安排放電影了？”
“是的，正在排班。廠裏放完之後，各家屬大院輪著再放一遍。”
李蘇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就好奇問道：“大哥，放什麽電影啊？”
“《智取威虎山》。”
張翠藍一拍巴掌道：“這個我愛看。還有那個《紅燈記》，我也喜歡。”雖是看過的電影，可對如今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再看個十遍八遍也不會覺得枯燥無聊。
這不，提到了電影，大夥兒就聚在一塊兒聊著裏面的情節，張翠藍興致來了，還唱了兩聲。嚴燦燦和亮亮也聽不大懂，就跟著瞎哼哼。
這一鬧，又出了一聲的汗，嚴兵瞅著了，忙給親媽扇了扇風。
等回去睡覺之前，李蘇忍不住又洗了遍澡。嚴猛怕她夜裏熱，就端了盆水放屋裏頭。雖打開了電扇，可風是熱的，仍讓人有些吃不消。
除了熱之外，最惱人的則是蚊子和蒼蠅，嗡嗡嗡吵得人頭疼。
因酷暑難耐，饒是李蘇夥食好，也跟著瘦了好幾斤。不過讓李蘇沒想到的是，新開的國營飯店竟然有專門的冰窖。
作為員工福利，只要舍得掏錢，一周能買一塊冰回去。
而看著冰的那一刻，李蘇腦海裏最先浮現的則是各種水果冰沙。到底是專門做菜的地兒，國營飯店雖小，但也五臟俱全。
李蘇上班第一日，就用西瓜牛奶草莓冰沙打開了新的交際圈。
國營飯店不大，只有兩層樓，二樓包間，一樓大廳加廚房。前面管事的領導姓楊，名楊泰平，人微胖愛笑，眼睛不大但聚光，目前看他說話做事都怪客氣。後頭廚房歸李蘇管，其下還有墩子，打荷，以及白案師傅，紅案師傅，切配工，幫廚等等。除了廚工外，但凡要點技術的，竟都是男性。
其中白案和紅案師傅歲數比李蘇要大，偏接下來要聽一個年輕姑娘指揮，瞧他們神情，似有幾分不滿的。
李蘇餘光瞅了他們一眼，倒也沒當回事。
他們這一行都是憑本事吃飯。
嘴上說再多，也不如露一手。
李蘇做的西瓜牛奶草莓冰沙，味道酸甜口感細膩，入口滑潤香醇，嘗一口，仿似能消除酷暑。
廚房幾位師傅皺眉吃著冰沙，又掃李蘇兩眼，心想著：這姑娘還真有幾把刷子。難不成外頭傳言都是真的？
就她，真是譚家菜唯一的傳人？
第一日上班，李蘇就用布包捧了塊冰回家。嚴燦燦和亮亮恨不得趴在冰上不動，張翠藍拿著棍子將兩孩子扯開，罵道：“貪涼，小心拉肚子。”
罵完孩子，她又問李蘇道：“新單位，頭日上班怎麽樣？”
李蘇想了想道：“閑，也輕松。”
報社單位食堂分類不講究，上頭一正一副兩位大師傅，接下來就是曾大媽她們三位廚工，擇菜洗菜還行，難度大點的切配菜就不行，例如片魚切細絲，她們都不在行。
國營大飯店則不一樣，泡洗切弄全有人弄，員工餐也不需要李蘇做。今日還不算開業，來的人也少，故而李蘇幾乎沒幹什麽正經活。
不過她也沒閑著，而是根據時令菜果，理了一份菜單出來。
張翠藍不知細節，聽李蘇這般說，她樂道：“那感情好，前幾年你也太拼了，如今正好養一養。”
對著李蘇這個兒媳婦，張翠藍都不曉得怎麽評價。都誇唐珍珠是鐵娘子，其實她家裏這位更是拼命三娘。
這才幾年，她都能在國營飯店當總廚了。
這事說出去，怕是要說她老婆子吹牛了。
而這一日，宋清哭哭啼啼回了家，她恨恨坐在廚房板凳上，對著韋大媽道：“這破工作，我真是不想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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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 花謝花開，轉眼已是幾回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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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風扇嗡嗡吹著，也散不去竈上的火氣。李蘇渾身是汗, 衣服黏糊糊巴在身上, 一張臉熱得通紅，雙目卻明亮有神。
此時她正做著果子幹。這是一道夏季甜品, 用料也簡單。將柿餅杏幹等搗爛成泥，熬煮調味再放葡萄幹及藕片，待涼後裝盤，口味酸甜，生津解暑。
“單位食堂到底簡陋了些, 連冰都沒有。”雖用冷水涼過，但老爺子仍有些不滿。
隨著李蘇廚藝見長, 老爺子嘴巴越發挑剔。
曾大媽聽了就笑他：“老爺子，您這麽挑，等下月李蘇去了國營飯店, 您還吃得下飯麽？”
李蘇做完甜品，又準備熬桶綠豆水, 聽曾大媽這般說，就笑道：“離得近，往後有空都去串串門。”
年初宣崇區新開了家國營飯店, 位置正好在報社和金魚胡同的中間地段。
這事還是老爺子幫忙促成的。
依著老爺子的話說，李蘇如今的手藝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若還在小食堂當廚子，未免有些浪費。
正巧今年得了機會，再加上李蘇在圈子裏的名聲，昨日過去試了道菜，事情也就成了。
只是李蘇有些舍不得老爺子，想讓他也跟著去。
老爺子沒好氣道：“又不是奶娃娃，出門還要大人陪同麽？你好好幹，別丟了譚家菜的臉面。”
依他徒兒的本事，當個小飯店的主廚，綽綽有餘。
其實老方那兒更鍛煉人，只是來回得需四個多小時，實在太遠了。
想著自己下月就要離開，李蘇忍不住將廚房重新整理了一番。空閑時間，還刻意曬了好些甜面醬和蘿蔔幹。
這不，剛忙完竈頭的事兒，李蘇就去外頭給甜面醬和蘿蔔幹翻面。
三位大媽瞧她頭發衣服汗得濕濕的，人卻一下子閑不住，就對老爺子道：“再沒見過比李蘇還勤勞的姑娘了。”
曾大媽也道：“若換作我，都調到別的單位去了，最後幾天還不得磨磨洋工。”
“所以李蘇小小年紀就是大師傅，咱們幹一輩子只能洗菜擇菜。”
眾人說笑會，老爺子招手喊李蘇過來，而後遞給她一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陌生的人名和地名。
“回頭讓嚴猛給你找找這人。老鐵匠，祖傳的手藝，打菜刀的好手。”
“師父，能行麽？他手裏能有礦石啥的材料？”
“這就得看你們的本事兒了。手藝人，誰不留個後手？”
李蘇想著老爺子的菜譜，頓時樂了。她將紙條上的人名地名背了好幾遍，方才折好揣兜裏。
李蘇一路好心情得回了家。剛下公交車，就見亮亮小小人蹲在樹蔭底下等她。同趟車的司機和售票員就誇道：“亮亮，又等媽媽下班呢？”
亮亮靦腆得躲在李蘇後頭笑笑不說話。
跟活潑好動自來熟的燦燦不同，亮亮性格靦腆安靜。李蘇將他抱起來，握著他的手跟叔叔嬸嬸再見，他也笑咯咯得覆述著，兩只肉乎乎小手還在臉頰兩側彎了彎，做著再見招手的動作。
回家路上，亮亮環抱著李蘇的脖子，逮著她又親又蹭。董大媽蹲門口納涼，見此笑道：“李蘇，你這兒子沒生錯，雷打不動天天接你下班。”
李蘇剛想回應兩聲，誰料小腿一疼，再一看，是宋清的兒子亂打彈弓。董大媽嗳呵一聲，剛要罵，就見他邁著小短腿躲回了家。
董大媽沒好氣道：“遭人厭的小崽子，再不好好教，以後要翻了天。”
如今小院裏可熱鬧了，孩子一茬茬生，又一茬茬長大。
嚴燦燦和胡進等一般大的孩子在院中央石桌上寫著家庭作業。西廂韋大媽正在給小孫女韓佳洗澡，韓書見李蘇回了家，又噠噠噠跑出來往奶奶身邊一站，而後對著妹妹的澡盆就是一泡尿下去。
韋大媽樂呵呵拍了小孫子一把，囫圇給孫女沖了一下就了事。
而張翠藍捏了捏亮亮肉乎乎的臉蛋，好笑問道：“媽媽好，還是奶奶好？”
亮亮年紀不大，人卻機靈，咧嘴笑道：“都好，都好。”
“屁嘞，肯定是媽媽好。一天往前頭跑幾趟，非得接你媽下班。”孫子話少，偏張翠藍就愛逗他。
“嗯，學爸爸。”
這話一出，把一屋子人給逗得哈哈笑。聽著家裏的動靜，嚴燦燦也寫不進作業了，跑回來就要湊熱鬧，張翠藍舉著鍋鏟就要揍她，氣道：“一天到晚三心二意，作業寫完了？”
嚴燦燦蹲下來抱著亮亮吧唧一口，得意道：“奶奶，那些題目我都會。我不做也考第一名。”
亮亮拍著巴掌誇道：“姐姐真棒，我姐姐天下第一棒。”
饒是一向嚴肅的嚴兵也笑出聲來，還道：“咱亮亮也不知隨了誰，嘴巴這般甜。”
亮亮跟著樂呵，拍著手掌道：“學爸爸，學爸爸。”
李蘇回來後，亮亮就哪兒也不去了，兩手拿著蒲扇給媽媽扇風。韓佳洗完澡就來找亮亮玩，他也不肯出去。
說來也怪，韓佳從小就很喜歡亮亮，比喜歡親哥哥韓書還要喜歡。不過宋清膈應李蘇，回回見了就要罵女兒幾聲。
這不，宋清下班回來見女兒又跑嚴家去了，就扯著嗓子罵道：“韓佳，還不給我死回來？再不回來，以後都別回來了。”
韓佳對著亮亮揮了揮手，急急就往家趕。
張翠藍聽著宋清的聲兒就撇嘴嫌棄，又可惜韓超被這麽個女人綁著生活，搞得好好的大小夥子一點活力都沒有。
說到韓超，李蘇也覺得有些可惜。
自從韓越離世，韓飛下鄉之後，韓超就跟宋清徹底鬧掰了。直到現在，夫妻也沒睡在一張床上，為這，宋清再尖酸刻薄的話都罵了出來，他也裝聾作啞不聽不管。
依著嚴勝喜的話來說，這小子做技術也有一套，人還踏實肯苦，若是好好幹，以後至少做到高級工退休。偏家裏出了事兒，他整個人就頹喪到不行，再也沒參加過一回考級，上班也懶懶散散，糊弄糊弄。
幾年過去，他手藝反而倒退，薪水就跟著減到了普工工資。
偏韓家老兩口身邊就留了這麽一個孩子，現在說話也得掂量掂量，可不敢說重了說狠了。倒是宋清氣得不行，三天兩頭找他吵嘴，罵他是軟蛋廢物，言語之刻薄狠辣，連張翠藍等老大媽都受不了。
也因此，院裏眾人對宋清感觀都不好。
這不，韓超一回來，宋清又插著腰罵街了。董大媽這麽愛湊熱鬧的人，此時也嫌棄道：“宋清，你喇叭投的胎？一天天的，能不能有點消停？”
李蘇沒管院外如何吵鬧，而是將嚴猛帶回來的西瓜切了切。
這幾年嚴猛在廠裏發展也不錯，是他們車隊的副隊長，一年大約跑三個月長途，其他時間都在市內跑跑。
說到嚴猛的職務，還得多謝曹教授的幫忙。若不是有她開小竈教機械，嚴猛修車水平也不會提升的這般快。
“哎呦，這西瓜真怪甜滴。可惜咱院裏沒井，不然放井裏冰一夜，味道還要好。”張翠藍啃著西瓜，如此說著。
李蘇見亮亮挺著個大肚子十分可愛，忍不住如彈西瓜似的彈了彈他的小肚皮，笑道：“呦，咱亮亮肚肚也熟了嘛。”
亮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肚肚，而後將手上的西瓜往李蘇嘴裏塞。
家裏人瞧他這般大方，就都張嘴逗他。亮亮也大方，把西瓜都分給大夥兒，自個兒舔了舔手上的西瓜汁，這一出可將嚴兵心疼壞了，忙笑著餵他西瓜。
“今個接亮亮下學，瞧著韓盼盼了。那孩子比韓佳早出生一個月，個頭卻比她小，瞧著身體有些弱。”吃完西瓜，張翠藍給亮亮擦了擦手，吃剩的西瓜皮也沒舍得扔，把皮削幹凈，準備切絲炒著吃。
韓越沒了後，唐珍珠徹底跟韓家斷了親。她一個寡婦寧願帶著三孩子住在棚子裏，也不樂意回韓家。這些年來，兩邊逢年過節也不走動，比陌生人還不如。
說到唐珍珠，張翠藍又誇道：“這閨女以前瞧著軟趴趴的，沒想到如今這般剛強。”
韓越是車間裏的電焊工，這工作技術難度可不低，而且車間幾乎都是男同志。唐珍珠長得柔弱，沒想到骨子裏也有狠勁，楞是一點點學，一點點練，如今已是初級工。
前些年張翠藍見她都是一臉疲倦，手上臉上還有不少傷痕。
但聽嚴兵說，她從不叫苦叫累，如今是廠裏出了名的鐵娘子。
不過張翠藍又道：“雖說累了些，好在都有回報。而且離西廂那一家遠遠的，也省得受閑氣。”
雖說唐珍珠不住金魚胡同，但孩子們還在一處上學，所以院裏關於她的消息一直沒斷過。
吃完飯，洗漱幹凈，屋內實在悶熱，一家人就坐在院裏乘會涼。李蘇和嚴猛正說著國營飯店的事兒，就見宋清跨著小包出了門。
董大媽擠眉弄眼道：“瞧著沒，又是抹唇，又是描眉的，整的跟個猴子屁股似的。”
宋清上班之後，自己工資自己花，穿新衣買新鞋，十分舍得。董大媽這種一分錢恨不得掰兩半花的人，就見不得她大手大腳的樣兒，見一次就逮著人說一次。
張翠藍冷淡淡道：“你管嘞，那都是老韋的福報。”
一旁三大媽正給小孫子扇風。她家裏一兒一女，兒子戴仁去大西北當了知青。大前年娶了同為知青的媳婦，前年冬日就生了個孩子。戴仁舍不得孩子在西北受苦，年初就托人托關系弄了個病假單，而後把孩子給送了回來。
三大媽三大爺正覺生活無趣，得了大孫子後，整日樂樂呵呵的。韓家的事兒，她一般聽個響兒，除了可惜韓超外，沒啥話好講。她對韓家的事兒興趣一般，而是問嚴兵道：“嚴兵啊，我聽講你們廠裏安排放電影了？”
“是的，正在排班。廠裏放完之後，各家屬大院輪著再放一遍。”
李蘇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就好奇問道：“大哥，放什麽電影啊？”
“《智取威虎山》。”
張翠藍一拍巴掌道：“這個我愛看。還有那個《紅燈記》，我也喜歡。”雖是看過的電影，可對如今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再看個十遍八遍也不會覺得枯燥無聊。
這不，提到了電影，大夥兒就聚在一塊兒聊著裏面的情節，張翠藍興致來了，還唱了兩聲。嚴燦燦和亮亮也聽不大懂，就跟著瞎哼哼。
這一鬧，又出了一聲的汗，嚴兵瞅著了，忙給親媽扇了扇風。
等回去睡覺之前，李蘇忍不住又洗了遍澡。嚴猛怕她夜裏熱，就端了盆水放屋裏頭。雖打開了電扇，可風是熱的，仍讓人有些吃不消。
除了熱之外，最惱人的則是蚊子和蒼蠅，嗡嗡嗡吵得人頭疼。
因酷暑難耐，饒是李蘇夥食好，也跟著瘦了好幾斤。不過讓李蘇沒想到的是，新開的國營飯店竟然有專門的冰窖。
作為員工福利，只要舍得掏錢，一周能買一塊冰回去。
而看著冰的那一刻，李蘇腦海裏最先浮現的則是各種水果冰沙。到底是專門做菜的地兒，國營飯店雖小，但也五臟俱全。
李蘇上班第一日，就用西瓜牛奶草莓冰沙打開了新的交際圈。
國營飯店不大，只有兩層樓，二樓包間，一樓大廳加廚房。前面管事的領導姓楊，名楊泰平，人微胖愛笑，眼睛不大但聚光，目前看他說話做事都怪客氣。後頭廚房歸李蘇管，其下還有墩子，打荷，以及白案師傅，紅案師傅，切配工，幫廚等等。除了廚工外，但凡要點技術的，竟都是男性。
其中白案和紅案師傅歲數比李蘇要大，偏接下來要聽一個年輕姑娘指揮，瞧他們神情，似有幾分不滿的。
李蘇餘光瞅了他們一眼，倒也沒當回事。
他們這一行都是憑本事吃飯。
嘴上說再多，也不如露一手。
李蘇做的西瓜牛奶草莓冰沙，味道酸甜口感細膩，入口滑潤香醇，嘗一口，仿似能消除酷暑。
廚房幾位師傅皺眉吃著冰沙，又掃李蘇兩眼，心想著：這姑娘還真有幾把刷子。難不成外頭傳言都是真的？
就她，真是譚家菜唯一的傳人？
第一日上班，李蘇就用布包捧了塊冰回家。嚴燦燦和亮亮恨不得趴在冰上不動，張翠藍拿著棍子將兩孩子扯開，罵道：“貪涼，小心拉肚子。”
罵完孩子，她又問李蘇道：“新單位，頭日上班怎麽樣？”
李蘇想了想道：“閑，也輕松。”
報社單位食堂分類不講究，上頭一正一副兩位大師傅，接下來就是曾大媽她們三位廚工，擇菜洗菜還行，難度大點的切配菜就不行，例如片魚切細絲，她們都不在行。
國營大飯店則不一樣，泡洗切弄全有人弄，員工餐也不需要李蘇做。今日還不算開業，來的人也少，故而李蘇幾乎沒幹什麽正經活。
不過她也沒閑著，而是根據時令菜果，理了一份菜單出來。
張翠藍不知細節，聽李蘇這般說，她樂道：“那感情好，前幾年你也太拼了，如今正好養一養。”
對著李蘇這個兒媳婦，張翠藍都不曉得怎麽評價。都誇唐珍珠是鐵娘子，其實她家裏這位更是拼命三娘。
這才幾年，她都能在國營飯店當總廚了。
這事說出去，怕是要說她老婆子吹牛了。
而這一日，宋清哭哭啼啼回了家，她恨恨坐在廚房板凳上，對著韋大媽道：“這破工作，我真是不想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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